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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城市化加速,农业劳动力和农村居民人数大量减少,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向城市聚积和集中,释放出经济要素流动和重组的巨大力量。由于经济资源大量转入附加价值更高的生产领域,也由于城市的兴起显著节约市场交易费用,城市化加速势必带动经济高速增长。
城市化的一个含义是重新配置空间资源。大量选择性决策需要反映土地相对稀缺性的准确信息,才能以较低的成本提升资源积聚的密度。因此,一个管理良好的土地市场是必要的。但是,形成于计划经济时代的我国土地制度,基调是用行政手段来配置土地。不难理解,为什么我国的国家工业化会出现罕见的“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现象。这已经严重影响国民经济和社会的整体发展。
改革开放已经部分改变了我国土地制度。最重要的变化,一是集体土地普遍地由农户长期承包经营,农业用途范围内的土地使用权、收益权和转让权,合法地界定为农户权利,二是政府通过土地批租制度将国有土地的使用权长期出售给公司和私人,大体形成了一个批租使用权的土地市场。但是,迄今为止,土地由农业用途转为非农业用途,仍然由政府用行政审批手段控制,仍然要通过征地途径,把农民的集体所有制强制改为国有制。近年围绕征地的社会矛盾与冲突的普遍加剧,表明征地制度严重不适应市场经济和城市化加速的要求。
正当征地制度酝酿重大改革的关口,国民经济在宏观层面上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主要是,货币过多,固定投资增长过猛,部分投资品的价格指数上升过快,以及在部分行业发生了所谓低水平重复建设。与此相关联,转为非农建设用途的农地面积巨大、增长迅猛,违背现行土地法规、越权审批土地转用的现象普遍发生。为了理解土地制度、城市化与宏观经济稳定的关系,受有关方面的委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组成专门课题组对上述问题进行专题调查研究,并在解释经济现象的基础上,就当前和长期土地制度的改革提出政策建议。
“供地融资”的经济含义
调查发现,在现行土地制度下,建设用地的供给是社会总投资形成的重要条件。一般而言,建设用地的增加,直接增加了机构和个人的自有资本金,从而增加了投资的本金。然后,经过土地的评估和抵押,又扩大了这些机构和个人的信用,把更多的银行信贷动员为社会总投资。反过来,建设用地供给的减少同样对信用规模产生紧缩性影响。我们把这个经济流程称为“供地融资”。为了理解其中包含的经济逻辑,我们有必要沿着“农地——建设用地征用——政府向机构和私人转让土地使用权——土地评估——抵押和信贷——投资形成”的流程,作一番简略的考查。
按照现行土地管理法,农地在我国转变为非农建设用地必经的制度环节是“行政审批”。虽然政府行使该项审批权的主要根据应该是土地规划,但在城市化长期滞后又突然加速的背景下,要制定一个有预见力的土地规划并不是一件易事。何况负责制定土地规划的各级政府,本身就有经济动机突破既有规划。因此,“按规划批地”并不意味实际供地规模由土地规划来调节和控制。实际上,土地规划本身常常是被调节的对象。包括政府在内的用地机构和个人,通常按照各自的预期来影响规划用地的规模。
“征地”成为供地融资中的关键一环。现行法律规定,政府按被征农地原用途的收益来决定补偿,加上实施征地的执行成本,就构成了征地总成本。政府预期的征地收益则包括:(1)划拨和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的直接收益;(2)招商引资带来的税收和就业增长。另外,政府官员从征地、出让和招商引资中可能得到的利益,也对“政府行为”发生某种影响。依照经济规律,只要预期的征地总收益大于征地总成本,政府总有扩大征地规模的动因,并不断转化为扩大征地规模的行动。
政府征得的土地,通过划拨、协议和出让等途径向用地的机构和个人供地。一般而言,划拨和协议提供的只是国有土地的使用权;用地机构和个人必须依法办理国有土地出让的法律手续,交纳有关规费,取得国有土地使用权证才能得到可以使用并在市场上再转让的权利。问题是,在政府及其关联公司本身就是用地户的情况下,法律的执行可以变通,例如先交纳小部分规费先办土地使用权证,待土地投入市场运作获得经营性收益之后,再补办全部手续。这种被称为“空转”的土地开发模式,成功启动了许多基础设施项目。如果预期的需求根本子无虚有,“空转”则带来大量农地征而不用的浪费和闲置。
合法的国有土地使用权是一项重要的资产。如同其他资产一样,土地使用权的当前市场价值由该项权利未来收益流的贴现决定。一般而言,城市化加速通常导致形成土地升值的预期,因此土地权利通常就构成正的自有资本。最重要的是,国有土地权利能够通过评估,作为获得银行信贷的抵押。
从有限调查询问得到的回应,经评估的土地价值至少高于其实际得地成本的30%-50%。对于银行和金融机构而言,可接受的抵押大体是土地评估值的70%。这就是说,得到土地的主体可按得地成本的数量获得抵押贷款。至于“空转”项目,抵押贷款还具有很强信用杠杆。“空转”的程度越高,金融杠杆的程度也越高。这当然并不意味银行信贷的唯一根据就是土地抵押,我们仅可以说,土地评估抵押在动员银行信用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根据目前得到的数据,“供地融资”在地区之间以及同一地区的不同年度之间的变化都很大。例如,长沙市1999年国有土地出让比上年下跌78%,而 2001年又比上年增加455%!更重要的是,当供地数量大起大落的时候,它很有规则地影响企业资本金的变动、进而影响银行贷款量的变动。仍以长沙为例,当年土地出让增长率的急速下降,往往会引起次年贷款增长率的急速下降;反过来,在土地出让增长率迅猛增加的次年,贷款余额的增长率也猛增。这表明,“供地融资”对宏观经济的影响非常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