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业：新常态下中国城市经济发展

　　我今天宣讲的主题是新常态下的城市经济发展。围绕这个主题，我想从四个方面进行简单的阐述：第一，工业文明之前的城市发展；第二，现代城市经济发展具有高度复杂性；第三，新常态下我国城市经济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第四，新常态下我国城市经济发展的思考与建议。

 

　　一、工业文明之前的城市发展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城市的发展主要靠的是这两个因素：一是对便利交通的需求；二是要做生意，市，也就是贸易。因此，选方便的地方做生意，就因“市”而“城”了，也就产生了一个人口相对集中的、大家都居住的地方。这种传统的城市经济发展有其朴实的一面。一直到近代以前，人类主要处于农业文明时代，也就是农耕社会。农耕社会就注定了一个城市的发展，其主要提供的是集中居住和交易的功能，而财富生产或者说经济的功能相对弱化。农业经济的财富生产与经济发展主要还是在城市以外的地方，因此城市功能比较简单，即财富生产的功能不多，甚至没有。

 

　　所以我们说，城市的起源基于农业文明，基于人们对便利交通、商贸和社会公共管理的需求。于是，适当的地方就产生了城市。这就是城市的起源，以及城市在工业文明前的发展状况。

 

　　二、现代城市经济发展具有高度复杂性

 

　　近代以来，因为工业的发展，城市的功能出现了根本性改变，主要表现在更多的财富生产，也就是大量的工业生产。工业文明以来，人类的财富生产能力几十倍、上百倍地扩大，并主要集中在城市，推动了城市经济和功能的巨大变化。城市的功能由相对简单变成高度复杂，包括了生产、生活、公共服务三个方面，其中特别重要的是生产功能。城市成为财富生产的中心区域，所以我们说，城市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具体来说，早期的城市居民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而现在的公共管理则是除了管自己还要管别人、管周围的地方，甚至周围的城市。早期的人们哪怕上学、就医都不一定要到城市来，财富生产基本也在家门口，考上状元了就进城，到了一定年龄就告老还乡。医疗、教育资源也相对分散，而不是大量集中在城市。其他一些文化设施，比如寺庙，也都分散在各个地方，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城市里寺庙的香火特别旺盛有所不同。再者，社会的阴暗面，比如土匪，以前都是在农村、山里面，而城市的经济功能发展起来以后，就跑到城里来了。这就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即城市的巨大变化既推动了近现代城市的发展，也使生活和社会管理高度复杂化。

 

　　这个问题是在近代以前的人类发展中未曾有过的，而到了近现代却特别突出。现在，城市发展的问题主要是基于人类生活方式的根本性变革，也就是以前人们在城里工作生活却又告老还乡，现在人们则是完全生活在城里，去世以后也安葬在城里。人们这些理念的变化使现在城市的发展与各种问题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复杂。

 

　　当前，我们面临的城市发展与城市经济发展的问题是极其复杂的，不太可能被彻底解决，但是得到部分的、分类的、分阶段的解决还是可以的。这一问题从根本上讲是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的组织管理方式的变化所引起的。所以，城市的发展把人类在生产、生活和社会服务方面的各种需求集中到了一起，也把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集中到了一起。人们往城市集聚，而城市的空间却是有限的，公共活动特别多，都要消耗城市的公共空间。于是，人们对城市功能的需求越来越高，对城市公共服务的需求也是一个很大的内在需求。这些情况都印证了城市经济发展的高度复杂性以及城市经济发展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对此要有充分认识。

 

　　三、新常态下我国城市经济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

 

　　新常态下的城市经济发展主要存在哪些问题？我理解的新常态主要是指我们目前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进入了一个转型发展的新的阶段，并且当前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们现在追求高品质、高质量的生活，是在生活上的提质发展，也是生活和消费的升级，对城市的发展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

 

　　从农业大国到初级工业化国家，再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工业发展在全世界发展中国家里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这几十年来，我国的城市发展可以说是快速的，城市经济的发展也进入了新常态，即阶段的转型与在转型的过程中暴露出来的一些新问题。

 

　　1.工业发展带来污染的问题

 

　　工业的高度发展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环境污染的加大。环境污染问题，包括水、空气、粉尘等的污染更进一步导致了人们的身体状况出现问题、恶性疾病增加。二是生产过剩。随着工业化、自动化水平的提高，生产线、产能的快速扩大使大量初级产品的生产相对过剩，甚至明显过剩。现在的城市经济发展过程中，工业文明的负面因素已经日益发展成为严重的问题。

 

　　2.生活成本提高的问题

 

　　城市的生活成本主要是指住房、医疗、教育等方面的成本。这些成本的提高也就是城市建设、管理、运营成本的提高。由于生活成本的提高，城市生活中的个体空间也在缩小。这便是我认为我们现在的城市经济发展中存在的较严重的第二个问题。

 

　　3.社会生活压力加大的问题

 

　　社会生活压力的加大，也是现在城市经济发展中存在的一个相对负面的问题。人们越是在大城市生活，感受就越明显，比如小孩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有竞争压力，再到小学、初中、高中直到工作就业，压力都是很大的。更有甚者，生活压力之大足以影响身心健康。因此，社会生活压力问题是我们必须要思考的一个问题。现在的小学生早上最早5、6点就要起床，7点、7点半赶到学校，最晚的也就是8点，在学校的几个小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回家还要做作业、参加各种辅导班，可能到10点、11点甚至是12点还不能睡觉。所以，现在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和竞争压力是普遍存在的。我小的时候早上起来干完活，吃完早饭，10点再到学校，下午2、3点就放学了，放学回来并不需要做太多作业。我那个时候学的东西少吗？智慧发展低吗？不是。这就是现在城市发展所带来的整个社会生活压力的加大，同时还包括人际交往的减少。出生率低，人际交流缺乏，代沟问题以及在身心健康方面的教育引导又不够，最终的表现就是在生活压力上升的情况下，人的身心健康问题比较突出。

 

　　4.城市发展迫切需要差异化的问题

 

　　现在城市的发展迫切需要做好不同的规划、定位与指导。以前，我们都是千篇一律地做城市规划和建设。每个城市都一样，把山上的石头做成水泥运到城里，城里面就开始盖房、修路、修桥，甚至格式、路面、绿化都是一样，标志性的建筑也雷同。实际上每个城市都应该差异化，而这种城市规划建设上的雷同问题也是现在城市发展的一个重要问题。

 

　　5.城乡发展不协调的问题

 

　　现在，城市的发展与农村的发展之间是脱节的，包括人的流入流出以及彼此的生活，而财富生产的脱节问题这几年有所改进。从城市规划和农村规划来看，城市做城市的规划，农村做农村的规划，而农村实际上鲜有规划，这也导致了农村的发展相对滞后，人口离开农村后就不愿意再回去。这样等于是单一、片面地把人口高度集中到城市，使城乡发展不协调。

 

　　6.城市发展与居民生活品质提升不协调的问题

 

　　城市的财富生产和社会管理功能日益现代化，其方式方法也很丰富，但是存在着城市生产生活的发展并不一定能够提供高品质生活的矛盾，至少有一部分人的生活品质是不高的。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有一部分人不一定所有的时间都生活在城市，他们可能是一部分时间、某一个阶段、某一个年龄段生活在城市，而另一个年龄段、另一个阶段、另一部分时间则不在城市。

 

　　以上这些就是新常态下城市经济发展面临的一些主要问题。简单的归纳并不一定全面和深入，但是这些问题是实际存在的。

 

　　四、新常态下我国城市经济发展的思考与建议

 

　　针对新常态下城市经济发展的问题，我们应该有哪些思考，坚持什么样的思路？我将从以下五个方面进行阐述。

 

　　1.城市经济发展的问题很复杂，必须要结合实际来考虑

 

　　城市经济发展问题是发展变化的，不同时候的问题也不一样。举个例子，十多年前，北京曾经有一段时间鼓励人们买私家车，这是对是错？我认为是对的。但是现在，北京的私家车保有量上升，北京要控制上牌、控制总量，对不对？也是对的。因为时间变了，约束条件、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城市发展的空间和社会需求注定了我们采取的措施，私家车有发展空间就要鼓励一下，现在没有空间了就要限制一下，因为总的空间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要把新常态下的城市经济发展问题当成一个很现实、很实际的问题，要把各种情况、约束条件以及发展目标、发展理念融合进去，再找到解决问题、促进再发展的思路和对策。

 

　　我们说的理念的问题、学术的问题、技术的问题，都要回到社会的现实生活中来看，特别是城市经济发展这种高度复杂的问题，我们还得进入工作的场景，走近实际的问题，去找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这就是我讲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不要教条化、纯理论化，而是要回到现实工作中，正确地调整思路。我们也不能指望把手头上的所有问题都解决，这也不现实。关注主要问题，明确先抓什么、重点抓什么、解决到什么程度，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此外，我们对未来要有一定的战略思考、一个清晰的思路，定出总目标、分阶段目标以及主要干什么、控制住什么。我们在城市发展上这么多年来的工作、重点项目、规划都得到了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反复论证和修改，但问题依然存在，足以见得城市发展上的问题是复杂的系统的，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2.城市发展定位要更能体现其特色

 

　　在新常态下，城市经济发展要定目标，定思路。未来几十年的城市的定位要定好，尤其是功能的定位。这个定位既要长远，也要分阶段。比如北京，其工业生产方面基本只保留高端制造、现代制造，而大部分工业生产的功能要转移出去。也就是说，首都在工业生产方面，特别是初级产品的生产，在未来可以少做，甚至不做。相当一部分城市，例如省会城市，工业生产这一功能的定位就要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们的大工业、大项目绝大多数都在大城市、中心城市，而现在这些应该要往外围转。工业的能源供应，如大的发电厂，应该往大城市的周边布，至少要控制规模。比如世界上的三大湾区，旧金山湾区、纽约湾区、东京湾区的经济形态主要是高科技和服务业。其中，服务业包括生产、生活以及行政管理的公共服务等。三大湾区的经济形态与其高品质生活区的特色相互促进。只有有了高品质的生活，才能引来高素质的人才。只有引来高素质的、国际性的、区域性的人才，才能规划好、发展好高科技产业与现代服务业。

 

　　扩展来说，无论国际性的中心城市、全国性的中心城市、省会城市还是地级市、县级市，不同城市的定位要改变，要有差异，既要制定长远目标，又要制定阶段性目标，目标定位应该要因城而异。定了目标，理清了思路，再一步步地去干。城市的未来战略定位不是理论和学术，而是国家的需要、有智慧有经验的思考、全民的共识。

 

　　目前，对社会、经济、城市管理、城市经济建模，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中间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进行简化，很多该考虑的因素没有考虑，很多不能量化的东西就放弃。实际情况可能是，不能量化的因素是最主要的，考虑不到的问题是最主要的，做不了模型的东西也是最主要的。城市发展还有很多的约束条件，而约束条件是变的、不好描述的。社会生活问题要复杂得多，而且在社会生活中，你做不到精确的控制。再举个简单的例子，1+1=2，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算术问题。如果把它进行理论上的抽象，变成A+B=C，就成了模型。但模型化并没有让它升华，反而让一些本来明白的人弄不明白了。

 

　　所以我们讲，城市发展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不同城市经济发展的经济功能是如何定位的。当然，除了经济功能，还要考虑城市的社会生活功能、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带动功能怎么配置，怎么做到经济、服务、生活方方面面的协调发展。现代城市的这么多功能要怎么在一个区域高密度叠加，毕竟城市空间是有限的，支持城市发展的成本是有限的，而人对生活质量提升的需求是强烈的。所以，我们要对不同城市的经济功能、社会生活功能进行不同定位，要有协调发展的目标，而不是简单的定一个规模。结合北京的情况来讲，北京的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生活功能应该不同于中国其他任何一个城市，它的经济功能的定位应该是在高端产业上作技术产业的高地，实现与全国的联动、辐射和带动作用，从而进一步提高技术、培养人才、产生更多的品牌。作为我们的首都，北京的政治功能和经济功能是不矛盾的，而是有机统一、相互促进的。北京特殊的政治功能定位对社会管理的要求以及人们对生活品质的需求，都比别的城市更严、更复杂，也更迫切。那么，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内既实现协调发展，又促进高水平发展，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一个现实的问题，需要我们开动脑筋，深入思考。最核心的一点是，我们要领会党中央对北京的定位以及对北京的具体要求。北京的经济功能的定位一定要有别于其他地方，一定要有长远目标。

 

　　长远的目标更要分阶段地实现。关于未来的发展，在新常态下，我们如果还是简单地借鉴相关城市的经验，进行简单的分析加工，是满足不了新常态下城市经济发展需求的。我们一定要有一个认识，中国城市的发展比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城市要复杂得多，更需要智慧。城市是人生活的地方，更需要与中国未来的发展理念、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融合。城市发展要有更充分的能体现特色的定位。这就是我所说的城市发展要因城而异。

 

　　我们现在的城市发展还存在一个问题：城里面的住房都是钢筋混凝土的，很多农村的住房也是钢筋混凝土的。农村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因为其土地资源相对不紧张、成本比较低。房子要有特色，而不是千篇一律。中心城市、省会城市和县城、乡镇以及特色小镇的规划都要突出特色。未来的城市发展除了考虑共性，更多的要考虑各地的特色、差异化定位以及人文文化的传承。

 

　　3.要改变资源过度集中的局面

 

　　我国城市几十年的发展带给我们的一个很惨痛的教训就是资源过度集中问题。资源集中供给、集中分布的模式应该要从根本上改变。城市发展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需求旺盛而公共功能供应不上。所以，公共功能的供给，特别是资源配给，要采取分散式的布局，也就是教育、医疗、商业等资源不能再集中在一条街或往一个区域过分集中。因为现在的城市体量大，公共功能的供给跟不上，造成人们来回跑的成本太高了。还有就是能源系统的优化，例如我们在电能供应上采取的节能减排、错峰调节，其基本思路就是分散供应、提高效率。所以我们说，现在城市的功能，特别是一些核心的功能，在布局规划上不应过分集中，如教育、医疗、商业、公共交通等都应该分散供给。当然我们也需要区位中心，但是总体规划上应该更强调合理分布。

 

　　从整个城市的功能规划上讲，我们一定要掌握一个原则，要通过规范管理让供给最大化，既提高质量又提高效率，让城市功能的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不再那么突出与集中。最基本的是，不能因为要买东西、上学、看病就需要在城市跑一大圈，我们要就近解决这些基本问题，而个别疑难的或大的问题才需要我们跨区域去跑。

 

　　城市的中心区域会有一些优质的资源，但我们更要考虑到把优质的资源往城市其他人口集中的地方布置。包括商业也一样，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建设一条步行街是可以的，大家都会到这条步行街上走走看看。但要是上千万人口的城市，哪怕只有1%的人在那一条步行街上走，还能受得了吗？我们把商业、农业的市场集中起来是好事，但同时也要考虑到公共服务是否能跟得上。一台汽车占的平面空间就比一个人要大，能不能摆得下所有的汽车是一个客观的问题、刚性的约束。所以，我们要做到核心资源、优质资源在城市布局规划中的合理分布。

 

　　4.要更好地利用技术解决城市发展的问题

 

　　在城市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技术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我们现在利用一些技术是可以解决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城市发展问题的。例如，交通、通讯技术的高速发展已经成为我们解决现代城市发展问题的很好的办法和手段，特别是在城市功能和空间的延伸方面。

 

　　现在我们坐高铁从一个省会城市到另一个省会城市，不太远的话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开车走高速公路，一小时可以跑一二百公里。然而，我们也要看到，如果城市里的交通问题解决得不好，我们到一个地方去如果遇到堵车的情况就至少需要一两个小时。通讯技术的发展确实解决了不少问题，使得我们现在不再被局限在某个固定的地方。现在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为城市经济和社会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支持与解决问题的手段，我们要用好它们。

 

　　5.要促进城乡区域协调发展

 

　　城市的统筹发展、统一规划，为特色小镇、美丽乡村的建设提供了想象和发展的空间。我们在考虑未来城市经济、社会、生活的发展时，也要更多地考虑到统筹城乡发展的问题。中国未来的发展有更大的空间，我们建设特色小镇、美丽乡村也要用新的思路，要更好、更有效地体现乡村的特色，体现乡愁，体现传统文化的传承，促进城乡之间的交流和人口流动。城乡协调发展既为乡村提供更好的发展空间，也为城市经济发展开辟新的空间、打开新的窗口。

 

　　这就是基于城市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现状，我们在新常态下城市经济发展问题上应有的思路。这些思路虽然并不一定十分透彻，但只要能引导大家在这一问题上作出自己的思考就足够了。我就讲到这里，再次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