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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城市是在全球竞争中形成的,哪一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周其仁表示,城市影响力来自于辐射力,能给予别人的越多、越重要,影响力就越大。上海要充分发挥其独到的全球港口优势、金融中心优势、以及科创优势,扬长避短,在为长三角、长江经济带、全国乃至全球服务中奠定自己无可替代的地位。以下为周其仁教授观点:怎样才算是全球城市?“全球城市”是在全球范围集聚优质人才和资源,高密度有效集聚,然后提供具有全球影响力的辐射、引领和服务。城市的核心其实是辐射,也就是要给别人提供产品和服务。城市作为全球经济网络中的节点,终究由其贡献的辐射能量来决定各自的相对重要性。上海建设全球城市,集中要考虑的就要如何能对长三角、长江经济带、全国以至于亚太和全球贡献哪些独到的产品和服务。老上海为什么在全国影响力大?还不就是在那个时代能给全国提供其他城市难于匹敌的工业产品、技术管理人才、还有文化时尚。当别的城市还不能提供这些东西时,大上海就奠定了自己在全国的影响和地位。但比较优势是动态的。别的地方会学习、改进、赶超,总有一批批的产品和服务别人也有,甚至超过上海、领先上海,让上海感受到竞争的压力。最大的挑战是上海能不能不断形成新的辐射优势,不断拿出新的独到的产品和服务?从全球城市看,像伦敦、纽约、东京等,都经历过比较优势变化、升级的过程。这件事情上,向前看很重要。覆水难收的传统优势失去就失去了,关键是长出新的没有?过去纽约的制衣业也名冠天下,后来不行了就不行了,但人家金融业起来了,反正马云那么厉害,上市融资还是要跑到华尔街去。“一鸡死、一鸡鸣”,所以纽约凉不了。重要的是,不能再用一般的招商引资思维来充当全球城市的发展战略,不是把别处的GDP招过来、搬过来,好像搬够了数,自然就是全球城市。战略着眼点是增强辐射能力,要给别人东西。搬人家现成的、甚至剩下的,再多也辐射不出去。建设中心城市和全球城市,牛鼻子是提高辐射能力,着眼于辐射来集聚,吸引、集聚为辐射。在市场里,真正厉害的商家是给人产品越多,他自己越强。上海可以从哪些方面为别人提供服务而产生影响力?全球化也导致全球城市的激烈竞争,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都比别人强。上海要在竞争中定位,拿出别人拿不出或很难拿出来的东西,与长三角兄弟城市、全国其他城市做好分工,别人做得比自己好的事让别人做,聚精会神做其他城市做不了或难做好的事。目前来看,上海的全球港口优势、科创人才优势、金融优势以及比较精细的城市管理所带来高品质宜居优势,具有相当的独到性。首先是全球港口优势。从某种程度上讲,上海作为港口被发现就是一个全球贸易视野的结果。我们传统文明重农,鱼米之乡才是好地方。但从全球贸易的角度看,位置和港口才更具战略意义。因为上海不仅是中国海岸线的中点,还拥有长江流域广大的腹地和良港口。如果全球贸易发展起来,港口是贸易网络的节点,港口带起临港产业,能源、原材料的输出输入支撑制造业,贸易和制造又呼唤各种生产性服务、商事服务、特别是金融服务,于是形成的就不是单一中心,而是复合的、综合的中心城市。其实,现有全球城市伦敦、纽约、东京都是这么起来的,其中,全球级港口是很基本的条件。以当下海运形势看,洋山港可以停靠携带2万个20英尺标箱以上的巨轮,上海的全球级港口地位很难被撼动。下一步重点是体制和服务能不能配套,“自由港”说到底是个港,可不能说说就算了。当然上海港的优势已不再绝对。随着更多特区和我国经济走向全方位开放,铁路枢纽、航空港的相对重要性上升,涌现出很多后起之秀,山东、江苏、特别是珠三角形成了新兴制造业中心。上海的人工、土地成本比较高,固然不利于竞争,但考虑到人力资本、配套能力等因素,上海制造特别是复杂制造,依然有强大竞争力。谈到人力资本,上海自近代以来集聚的人文优势,不可小看。现在有议论说上海人创业热情不高,没有冒出多少天下知名的大企业。但同时全球和全国很多大公司,又愿意来上海,这是为什么?我想这是不是涉及上海人力资本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上海有非常多优秀的“组织人”和“公司人”,他们倒不擅长登高一呼当老板,但擅长在一个大组织、大机构、大公司里能好好工作,与各方协同,履行复杂的契约。我们要明白,经济增长固然需要不断冒出新公司,更离不开冒出来的小公司成长为大公司。一律小老板,公司还没大就裂变,怕是不行的。其实更根本之处,是上海这个地方比较重契约精神。上海发展金融中心主要不靠地理位置,而是靠看重契约的社会氛围。金融靠信用安身立命,利益要算账,说话要算话,立约要履行,发生问题找律师,而不是“找大哥”,契约才能连接复杂的合作。比较把契约当回事,是金融的根基,也是全部复杂交易的基础。下一波民营企业很大程度是科创型,上海一定要抓住这波浪潮最近有议论说上海不具备创业公司所需要的环境,错失互联网发展机遇。但我认为,什么机会都落不下,也不容易,否则还不早就成为卓越的全球城市?其实一个城市的长处短处,常常靠得很紧。刚才讲老上海是近代全球贸易背景的产物,在开放、商业、制造、金融、文化等方面辟出一条都市崛起之路。正因为上海是全国财经重心所在,所以进入国家工业化以后,也一直是计划经济的重镇,对上海管得非常严。这和浙江、福建、广东包括后来的深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上海多少年非严守财经纪律不可,难冒出市场经济天下的英雄豪杰,这两件事情有一定的关联。改革开放至今,上海的央企和地方国企强、外企也强,但本土民企弱,有一个历史逻辑在起作用。前些年,总部经济有点补救,吸引外地民企到上海进一步发展。问题是别的地方也不会眼看“孔雀”飞上海,大家改善投资和营商环境,你拉他留,孰重孰轻不是单边发力。从长期看,上海还是要把培育本地民企成长,放在更突出位置。民企板块弱,不是小事情。但来日可追,因为时势造英雄,中国到了催生新一代民企的时代节点,下一步有机会大发展的民企,更多靠科学知识,更多靠“运用新的科学原理来解决实际问题”。科创型民企一定引领下一波民企潮。科创企业“科”字当头。上海高校和科研院所、基础科研成果和高级知识分子,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在全国领先,加之城市综合生活品质比较高,对全国、全球优秀人才的吸引力也别具优势。这方面的优势上海还远远没有充分发挥。一个关节点是转化,庞大的国家科学研究投入,如何转化为技术、产品和市场优势,反过来再支持基础科学研究?我们去硅谷、波士顿、奥斯汀或特拉维夫看,大量科创企业与大学、研究院、实验室里的纯科学高频互动,越来越打成一片,在空间上差不多新创科技公司大量围着高校、研究院和实验室而建,说明科学研究、技术开放、产品与市场开发高度融合,来往非常密切,以至于在空间上根本不可能相隔太远。更实质的挑战是科研成果向产业转化。我们大部分高校科研机构都是国有的,如何释放科研成果转化的巨大潜力,涉及产权界定和体制成本。教授科学家搞发明,多少是国家的,多少是个人的或团队的,要有一条界定清楚的线。美国20世纪80年代通过的拜杜法案就明确了,利用公共资源形成的科研成果的所有权属于大学,再由大学向社会转让专利使用权,转让价格公开竞争形成,没有联邦资产流失问题。教授开发团队和其他新设科创小公司,都可以参加使用权竞标,获得后再开发。中国也参考了拜杜法案,目前已经承认在国有单位工作的教授科学家,即便对职务发明,也拥有合法的权益占比。虽然不少地方把这个权益占比定得还比较高,但表达了鼓励创新成果转化的政策倾向。不过我们也观察到,国有机构科研成果转向市场,整体定价程序还是手续繁杂,关键是我们的大学还行使不了国有科研成果的所有权,你让它行使,它要问这个部那个部,问来问去谁也不肯为国有资产流失担责。在整个专利市场作价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仅提高研发团队的权益占比,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因为整个专利无价,研发者权益占比再高,实际意义也不大。要让那些将来很厉害的人,现在能在上海落得下脚上海如果想发挥出科创优势,面临的问题在于,目前上海还是工业产业园的路数,远离高校、研究院所和实验室。高校周围的产业群还有待形成,一个可能是搬出老上海的大学、研究所要舍得多拿出一些空间来办科创企业,包括师生团队和外来的大学专利使用团队。还有就是老大学集中区,为科创产业使用的空间还要见缝插针,多多益善。更大的问题是现有的商品房模式,是把多少年形成的高储蓄转化成房子,买的时候要一次性付清这个物业未来几十年的收益。买下来之后,才有资格享受资产升值。这个模式对城市建设有贡献,因为适合很大一部分居民家庭的情况。新问题是年轻人,特别是家庭不在本市的外来新秀,他们将来会很厉害,但现在靠他们自己的当期收入和信贷,还难以在上海落脚。现在落不了脚,以后的故事就都没了。这里并不是要讨论房地产政策,而是从上海要发挥科创优势角度看,涉及到的一个相关难题。深圳现在抓青年人才公寓,我觉得抓到点子上。我到现场去看过,做法就是把一批城中村的原住民房产改建成青年人才公寓,只租赁不出售,价格合理,居住条件也像样,付租金就落脚,包括年轻小家庭。让这些还在奋斗的年轻人一下子付未来70年土地收益,那还不是为渊驱鱼!这样看,上海的后发优势还在后头。如果能让很多未来厉害的年轻人进得来、落得下脚,又能激发上海大学科研机构的存量优势,那就构成上海的科创优势,可能完全不亚于上海的航运中心和金融中心优势。在这个基础上一定会产生一大批科创型民企,显著改善上海企业所有权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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